Echo_回声

我是载体,我是工具,我是无意义之物。一切为了诞生,以及诞生中的理解与重构

活着(长城守卫军全员 孤独向)一发完结

有个人对守卫军中不同人物内心的理解

无cp向,希望王者里的人物不仅仅是为了炒cp而存在吧

有压抑的孤独感

以上

 我们都是漂泊者,从一个地方漂泊到另一个地方,无知地面向着未来。

  我们在这里,或许不久的将来就会离开;又或许,脚下已经是最后一站,而唯一确定的,是我们的心从未有过归宿。

天空很低,被云压着。厚厚的云层里都是雨——不肯下下来的雨。大漠的风干枯地呼号,和昨天没什么不同,并且到了明天也不会有任何变化。那个站在城墙上的身影一会儿看看远方,一会儿看看近处,并不刻意做些什么,只是很安静。

风里的砂砾摩挲着枪身,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这时候,他就苦恼地朝枪看上一眼,祈祷着今天的砂砾大些,不要卡在枪上某个关键的缝隙里,以至于他晚些时候要拿着蘸湿的棉布,擦上许久。

他叫百里守约,是一个流浪到长城的人。

这里的生活并不糟糕,他活着,像任何一个别的谁一样,普通地起床,普通地做饭吃饭、执行任务,然后普通地睡去。他会为物资的紧缺而烦恼——不得不说,那是他对“活着”难得有感觉的时候,可接着,一个难关被度过去,那点提不上口的挫折被忘记,生存又变成一道乏味的命题。

明天会有人来吗?比如提着美酒的李白之类的。对了,明天是剿匪的日子——一年总会有那么几次。这样的日子会比平时激烈些,虽然谈不上九死一生,但总会死几个人的。他不喜欢把这样的小冲突夸张成多么壮烈的决斗;战场一点儿都不美好,唯一好看的,不过是他的子弹穿风而过,钉在敌人身体里的样子——没有血肉模糊,没有肠穿肚烂,一切都安安静静的,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接着,那个人就倒下了。

明天李白会来吗?如果来,运气好的话,他回营的时候还能抿上一口薄酒,权当是庆功。不,也许他回不来。到时候他的头会被马贼摔到首领面前,换一份奖赏——按他的品阶,这份奖赏该是丰厚的——但酒他还是能喝到,稍有不同的,不过是这就从给人喝的,变成了给鬼喝的。按李白的性格,肯定会把最好的独一份淋在他的墓碑上。清冽的成色从刻着他名字的凹痕中间蜿蜒着淌下去,像眼泪一样——他记得以前李白给友人送葬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哭?可能会,也可能不会,毕竟诗人的心思总让人琢磨不透。

同样是个文人,苏烈却和李白相差太多太多。不止一个人说过,苏烈的手不该握着笔,笔太纤弱,承受不住他那双布满青筋的手。对这样的话,苏烈从没反驳过,他总是憨笑着应下,然后在荒芜的战场上,更加卖力地挥舞着那根上百斤的柱子,像在坐实自己是个莽夫的事实。但守约更愿相信那是反抗、是宣泄。

他还清晰的记得苏烈第一次提起李白时的表情,一双厚实的眼睛退后了,退到一个离谁都很远的安全距离,像要把自己藏起来。他的嘴里嚼着风沙,唇边满是爬起的死皮,他以前没在意过自己这副粗糙的样子,可提到李白的时候却悄悄把嘴唇抿起来,接下来的话,也说不出了。守约这时便不再看他,沉默了一会儿,等到风不那么大的时候,才说起一些别的事情。

守约问苏烈:“你为什么离开长安来了长城。”苏烈说他命里就不该待在那儿,像他这样的,来边疆是最合适的。“那什么样的人才该待在长安?”“官员?诗人?富豪?或许再加上别的一些什么人。”“你不是个诗人吗?”“我?我不行。”他顿了顿,“像李白那样的叫诗人,像我这样的……我不行。”他又重复一遍。

他不行吗?守约从没这么想,他行的,只要他愿意,他就可以在长安出任一官半职,即使不是平步青云,也足以一生丰足。到时候,他会娶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养一群可爱的孩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做一个连思妇都不曾拥有一个的孤独征人。

这一番话听下来,守约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并不是他真的有话要说,而是按理来说,他需要这么做。可他的舌头在顶到牙齿前还是止住了,因为舌头里只卷着一口气,半个字都没有。其实他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多少能理解苏烈一点点,可惜这样的体悟隔着一面透光却不透风的玻璃,虽然他能隐隐感到心里不太好受,但还不足以让他明白自己该说什么。

那就干脆不说吧。他想。

接着他开始后悔自己问了这么多了。

 

现实的天空灰下来,守约动了动身子,看到不远处一个鲜红的身影走过来——差不多也到换岗的时间了。

“哥。”那个矮他不少的少年这样唤他。他回过头去答应了,却没有立刻走,而是和玄策——那个少年——坐在一起呆了一会儿。他们断断续续地聊着,有时候会一句话说得两个人都笑起来,有时候又是很自然的沉默。

  夕阳的红从玄策头上浇下去,让他看起来像一团火,在长城案头燃烧。

他的性子也是一团火,可这火的热烈却是守约作为哥哥最陌生的东西。玄策小的时候不是这样的。那是什么样的?守约这样问自己。该是柔软的、懦弱的、畏畏缩缩的,还爱腼腆地笑着。可是后来他们就失散了,慢慢的,那个守约小心护着的弟弟也就不见了。他们虽然看上去还被血缘的脐带连着,还没有彻底成为一个孤独的个体,可是他们命运的连接却崩裂了。在分开的时间的巨大裂缝里,守约被排除到了玄策的成长之外。那个懵懂的幼童被生存打碎,浇铸成一个陌生的样子。而与此同时,玄策清晰的童年在守约的记忆里愈加模糊,像蒙上一层雾,慢慢地变得伸手不见五指,慢慢地,只留下一个轮廓。守约感到困惑,他是玄策的亲人,理应比任何人都了解他,可他真的试着去回想的时候,那些形象,那些细节,却怎么也清晰不起来;玄策的眼尾是上扬的还是平直的?哭的时候是眼睛先红还是鼻头先红?所谓的历历在目好像对他撒了一个谎,留给他作为兄长的自信又狠狠打了他的脸。

守约没再深究,象征性地转头看了一眼玄策,瞥了他的眼尾和鼻头,又转回去。可他忽然觉得这样做好像没什么意义,就抬了头去看迷迷蒙蒙的夜空。守约眼里的是黑蓝含混的一片,这让他情不自禁要想点具体的东西,比如刚才看到的玄策的侧脸。那是张挺陌生的脸——特别是作为弟弟的时候。当花木兰从长城外领了玄策来见他的时候,他真的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他觉得自己是该高兴的,高兴到欣喜若狂,高兴到喜极而泣,这都不过分,然而现实却不是这样。他站在玄策对面,看着他,然后心里猛然生出一种失落感。就像人生的执念突然断了,迷茫地,不知该走向何处。守约感到罪恶,因为他发现自己对玄策的追寻也许只是个借口,一个为了自我满足,指明一个方向的借口。

生存在一片苍茫的大漠,守约没有理想——如果活下来不算理想的话。这里日复一日地重复同样的事情,没有希望,没有盼头,也不存在改变。也许是害怕自己被生存泯灭而成为一具行尸走肉,守约在自己都没能察觉的时候,把一个期盼培养成了执念,又自我催眠:他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找到弟弟;接着,如他所愿的,日子不再原地兜转,而是开始曲折向前,离找到玄策的那天越来越近。他会在最高的瞭望塔上一寸一寸地搜索视野,度过一个又一个枯燥的日子,不厌其烦。多少人告诉他这样做太傻,可他只是笑笑,然后踏上那个长长的阶梯,一呆就是一天。没有被斗篷遮住的皮肤曾被夏阳灼伤过,也曾被西风吹裂过,可他仍是高兴的,因为这一切都是为了玄策。

他有一个弟弟,他将等着他归来,这是他和其他所有人最大的不同。

可某一个黄昏,他自欺欺人的骗局被击碎了。站在他对面的少年为他的执念画上了终结,从此他和别的人没什么不同了。守约心中的天平在接触到这个事实之后开始猛烈地晃动,他手足无措,不知道今后要怀着怎样的期盼活下去,更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眼前这个几乎形同陌路的弟弟。那孩子在看着他,有点探究,又有点兴奋。是的,玄策和他不同,玄策只要随心所欲地做他想做的就够了,什么都不用考虑,因为他只是个孩子。而守约却不得不背负那份歉疚。

守约对玄策很好,几乎从不对他生气,就算是他拿石子丢了城墙下的猫,他也只是苦口婆心的劝,一句话也没大声说过,即使那些猫一直是他在喂。守约觉得他大概是在赎罪。他说不清自己和玄策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但大约不像是兄弟。玄策多半忘了什么叫“哥哥”,他只觉得长城的这一群人都很好,他都很喜欢,而守约对他尤其地纵容,所以,他便尤其地依赖守约。可也许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这个人是不是守约根本就没有关系,他在乎的只是谁对他最好,这个人可以是苏烈,是花木兰,是铠,甚至军队里任何一个别的人,玄策的情感付出从来不是由血缘衡量的,毕竟漂泊着成长的孩子本就没有家人。

开始的时候,守约是害怕和玄策相处的。因为他忘了怎么做个哥哥。他们都长大,不再是可以在泥里打滚、不问后果的泥猴子了,这份随年龄增长,多出来的矜持,又该置于何处?守约想了很多,然后自己困惑着。

可惜困惑着困惑着,那些看似无解的东西,就莫名的解开了。

最初,守约和玄策待在一起的时候,守约问一句,玄策就答一句,谁也不会刻意去扯话题;不说话的时候,他们就干着各自的事,这样,谁也不觉得多窘迫,只是走一步看一步地相处下去。

  玄策像个野生的小动物,在熟悉新环境之前刻时保持着警惕,然后一步一步,向着容许行为的边缘试探。那双鲜亮的眼睛一直滚圆地睁着,看着每个人的表情,似乎只要有个风吹草动,就会立刻逃开。他最不怕的就是守约,因为他从来不会凶他,顶多一边唠叨着,一边用无奈的眼神看他。所以他下意识地觉得待在守约身边很安全,慢慢的,连行为也不再拘束了。

玄策会调皮捣蛋,会隔三差五闯出一点不大不小的祸来,守约就替他收拾着,点着他的额头教训几句,然后收获两句讨饶的俏皮话或者一张鬼脸,接着,原本严肃的气氛就轻松起来。守约想,他们的关系或许就是在这样的情景下日渐亲密起来的。

  守约虽然也会为玄策的顽劣感到头疼,可内心却有额外的庆幸,庆幸生活有了常规以外的东西——意外。苏烈曾说:“有玄策在,大家会开心。”而玄策不明白这话里的含义,只是眯着眼睛,快活地回答:“玄策不在的时候,大家也要开心。”一句话,却让守约心里一空,生出一种失重的错觉。他想把头低下去,却发现这么多人里,已经没人抬着头了。

  玄策对大家来说到底算是什么?他们没有深想,也不敢深想。或许是让他们感受什么是活着吧。

  为了维持生存,做着必要的挣扎算是活着吗?当人的一颗心被挖去,却依旧做着和先前相同的事,他还算活着吗?他们觉得自己很空洞,又像被埋在沙土里,感受着长久的窒息。他们渴望呼吸,渴望麻木的四肢能触碰到某样事物——纯粹而鲜活的、能给人以刺激的事物。然后,他们遇到了玄策。

  守约看得出来铠看玄策的眼神和别人不太一样。与其说他在看玄策,不如说他在透过玄策寻找某个人的影子。

  铠说,他忘了过去,也忘了自己是谁,可守约却明白,他没有。那些他想逃避的东西,是他故意舍弃的,可即使是“舍弃”,他也不过是在自欺欺人。那些过去,他还记得,却装作已经忘了。守约想:过去若是真的能简单地被遗忘,世人也就不必这么辛苦了。

  可过去也不全是可鄙的事物,铠眼里还有“那个人”,“那个人”于铠,或许就像玄策于他一样,是灯火一般的存在。

  边关昏暗,若没有灯,守约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多远,想必铠也是一样的,那个高大冷情的异乡人,在远方必定也悬着一轮月亮,它该有着和铠相似的清冷,却柔和得多。

  守约不知道的是,铠挂念的那个人是露娜,一个和他血脉相连的妹妹,一个肮脏家族里唯一的救赎。

  铠说不清自己对露娜的感情,她就像一个生长在象牙塔里的无知者,天真、单纯,傻得可爱,铠既轻视她,又渴望她,既嫉妒她,又热爱她。他恨为什么自己知晓了一切,背负了一切,却有人依然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露娜笑着,用比任何人都纯粹的灵魂,铠本想彻底破坏她,可到了最后,他竟不忍更不舍毁弃她——若是她死了,铠的生命,怕是只剩一片废墟了吧。

 铠逃出了名为家族的枷锁,也离开的给他光亮的明灯。

  从此他没有了家,成为一个漂泊者。

  长城给了他生命,却也拖累着他的灵魂。生存,战斗,铠发现自己自始至终都没能逃出宿命的禁锢,他生来就是这样活着,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无聊,为了反抗杀戮,他屠灭了家族,为了反抗杀戮,他成为了军人,无论如何他都得不到自由,以他期盼的姿态活着。

  少年时,他以为自己是在忍辱负重地寻找命运的突破口,可如今站在那片苍茫的大漠上,铠才明白,当年自己是多么自大,所谓的忍辱负重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形容词,不过是为了暗示自己“你是在图谋大事,而非虚无度日”罢了。这一切都是用来逃避空洞的借口,别样而又扭曲的充实,使他感受到快意。

  复仇的人以为自己在拼命地活着,事实上他们只是把自己埋在了过去。因为找不到目标,所以为自己创造一个目标,人生为此燃烧,乍一看一切都行为似乎都昭示着价值,可这个目标完成之后,他们还剩什么呢?什么都剩不下。站在广阔的天地之间,他们不知道该去哪里,该做什么,只有生存的本能拖着一副麻木的身体,去挣钱,去吃饭,去睡觉,为了活着而活着。

  铠也是一样。

  他流浪到了大漠,失去目标的他像一只幽灵,唯有撕裂别的生命才能感受自己还活着。他觉得自己的胸口开了一个洞,它不断地扩大,不断地扩大,似乎再不填满,连自己也会被吞噬进去。可他毫无办法,毫无办法……

  就在心魔化作铠甲包裹他之际,他忽然想到一个人,那个人是洁白的、纯粹的,像月光那样一尘不染——她就是露娜。铠连自己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何会想到她。可在这天地都与他无关的空洞境地,露娜似乎是唯一一个与他有牵绊的人了。曾经,他把与人的羁绊定义为脆弱,并对它嗤之以鼻,而如今,他却凭着这道羁绊堪堪维持住性命。心魔嘶吼着,渴望充实,即使充实是彻头彻尾的欲望。铠竭力反抗,不肯做一个愚蠢噬血的怪物,可他又不知道自己所追求的究竟是什么,他挣扎着,直到心里的一盏灯燃起来……

  它不算亮,甚至在漆黑的世界里根本照不出一条路来,可它却被铠渴望着,带着所有对美好的期盼。铠称之为——愿望。

  漫漫长夜,人若是没个盼头,怕是连一晚也熬不下去。而露娜就是铠的盼头。她不需要时刻待在铠的身边,只要还存在着,在未来还有可能再次与铠相遇,这样就足够了。

  铠有的时候觉得自己很自私,因为他知道,其实露娜也不过是个幌子,用来自我满足的幌子。他从不想着去了解露娜,甚至退避着和露娜相处,他真正追求的,不过是一个他心目中完美的影子罢了。而露娜恰好曾在他面前表现出美好的一面,于是一切顺理成章。

   铠比谁都知道自己有多无情,所以他从不欺骗自己,他会在明明知道自己追求的是幻影之后,依旧追求幻影。

   简直明智得可悲。

  无情会走向悲哀,同样的,多情也是。

  花木兰的情感诞生在水里。天上的水、地上的水,还有,心里的水。江南把她温养成一个柔和的姑娘,却又给了她文人的骨气。她矛盾地成长。当她觉得就这样矛盾下去也很好的时候,变故却一声不响地找上了她。

  发髻被拆散,一地的珠翠。“我得这么做。”花木兰告诫自己,满眼的漠然,决绝得不像是自己。

  从此以后,花木兰再没一件罗裙。她走在街上,一双眼睛永远看向前方,玄策也曾嬉笑着让花木兰穿一次女装看看,可花木兰只偏过头云淡风轻地把话岔过去,不愿提起,就像她从来不愿提起过去。

  守约察觉得到,花木兰总会避开很多东西,有的是发钗,有的是画船,甚至,还有苏州的酒。那时候她的眼里是灰色的,并不是讨厌,只是强行割舍掉某些事物之后的黯淡。

  花木兰不能表现出一丁点的柔弱。这是世人对她的要求,也是她强加于自身的枷锁。她该是强硬的,无往不胜的,天塌下来了得她顶着。所有人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连她自己都信了。

  她不可以对柔和的东西多看一眼,因为只有女人才可以留恋它们,而她曾是个女人。是的,曾经。这是或许她诅咒的源泉,正因为她曾站在一个柔弱的位面,所以才对它避之不及。她怀有一种恐惧,恐惧自己的立场会摇摆,那个无坚不摧的将军会退化成当年的温婉女子,失去了杀伐果断,失去了一力担下的坚毅,即使那才是她该有的模样。

  她憋着一口气,到死才能吐出来,在这之前,就算万箭穿心,也得挺过来。而一旦她动摇,一切都完了。

  她把自己一分为二,一个在左,被当成神侍奉;一个在右,满身狼藉。她举起重剑,一次又一次地朝右边的自己劈去,痛不欲生,却溅不出一滴鲜血。那个她一天不死,花木兰一天就不会停下来。可那个匍匐在地的自己是否还活着,她已经分不清了,她只是在麻木地重复动作,就像一切本该如此。

  花木兰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资格被称作女人,她已经毁掉了大多数属于女性的美德。她甚至无法想象要是有一天自己从军队走出去会是什么样子,所以她宁可战死,也不愿卸甲。

  守约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站在花木兰身边,却一点都插不上话。他很无力——他帮不了她。守约还记得一个女孩把瓣鳞花硬塞到她手里时,她无措的目光;那不是花,是火,把花木兰作的茧狠狠地烧出一个洞。守约本以为她会丢了那朵花,可几个月后,他又见到了它,它被夹在厚厚的案牍里,浑身枯黄,却依旧完整,假装仍在盛放。

  思绪回笼,篝火已盛,守约辞了玄策回到营地。苏烈还没睡,正迎着豆大的烛火看着什么。他木木地坐在那儿,眼睛被青烟灼得通红。

  “李白去了——”他翕动着嘴唇吐出这四个字,然后是长久的静默。守约一瞬间就反应过来“去了”是什么意思。

  去了,和死了是一样的。

  守约对了这个词太熟了,熟到麻木,甚至厌烦,那些倒在他身前的战友,那些沾染在靴沿的血迹,消磨着他的意志,逼着他对此习以为常。他不能一遍遍地悲伤,否则他迟早会崩溃。

   李白呢?他不是军人,本不该这样随随便便死在人潮,可他还是没了。守约有点恍惚,他本以为明天、后天、或者再之后的哪天,李白还会带酒来的,可是现在不可能了。

  他觉得一切都还没反应过来,一切都还保持着什么都没发生的状态。李白死了吗?他死了该有不少翻天覆地的变化的——可是没有。现在这样,简直就像天地都在说谎,只为和他开一个一戳就破的玩笑。

  夏夜的空气很湿,也很闷,李白死前是这样,死后也是。守约抽过苏烈手上的那张信纸,迎灯看着,视线忽明忽暗,看得那些字也模糊了。

  李白还是那个李白,一个翩若惊鸿的剑客,一个豪情万丈的诗人。他曾做着平交王侯、一匡天下的梦,可他也眼睁睁看着梦怎样碎裂。他知道自己追求的已经成了泡影,也知道无论怎样挣扎都摆脱不了世俗的束缚,但他的骄傲仍在,他说了要做一代英豪就是要做一代英豪,什么都不能抹杀他的雄心。就这样,他的浪漫成就了他,同时,也毁了他。他把那个不切实际的东西画在纸上,不顾一切地飞扑过去,而薄薄的宣纸后面,却是悬崖。他比谁都明白等待他的是什么,却不肯后退,最后故作糊涂地坠入了深渊,脸上笑着,心里哭着。

 为水中月所诱惑,抱月而亡,这是个多么契合李白身份的浪漫死法啊……守约想着。

 而他自己呢?他又会以怎样的姿态离去呢?大概是悄无声息地倒在战场,默默地腐烂成一抔黄土,历史的风一吹,就随风散去了吧……

  守约睡下了,他告诉自己不用再想这些东西,可半夜的时候却被身旁呜呜的哭声惊醒,它被极力地压抑着,却一直断断续续不肯停下,它和外面的风混在一起,不知道哪个更悲凉……

  守约没有睁开眼睛,他伴着绵长的呜咽,麻木地催眠自己:“睡吧——睡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以下为文学院学长点评:

存在与意义的阐释——评《长城守卫军  活着》


     如果没有一定程度的文史哲知识准备,初读这篇小说时一定会感到痛苦万分,他甚至会大喊:这也是小说?情节性太弱了呀,读了一遍完全不知所云……  但如果读者对“人生”,对“命运”,对“意义”的思考也和作者有着同样的内心旋律,自然会产生共鸣式律动。

     我觉得把这篇小说归为哲理性小说更为恰当,因为它并不以跌宕起伏的情节取胜而是以“理”动人。小说悬置了故事发生具体的时代背景和人物身世,将目光视点聚焦于长城守卫军这样一个群体,不去讲他们来自何方,身上具体发生过哪些故事,也不讲他们将去何处,只是以散文式笔调去描述每个人物的此在,创造出一种大漠苍茫和孤独的氛围。小说以类似电影中叙事蒙太奇的镜头切换有条理的去关照每个人物的存在,然后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会发现主要人物:守约,铠,花木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精神困境,这让人不禁想起王家卫《东邪西毒》的叙事方式。

篇首“我们都是漂泊者,无知地面向着未来……而唯一确定的,是我们的心从未有过归宿”可以说是对人物宿命和他们精神困境的总结:

守约和铠的精神困境是相似的,他们代表了人类的宿命,“他活着,像任何一个别的谁一样,普通地起床,普通地做饭吃饭、执行任务,然后普通地睡去。”守约日复一日单调乏味的守城生活和铠“复仇”后无所归依的生活都具有强大的侵蚀力,在不断消解人的生命意志,因为他们意识到自己除了“活着”本身再无其他。余华笔下的“活着”是福贵历遍沧桑后与命运和解的从容豁达,有些道家意味,而这篇小说的“活着”是人物正在经历沧桑,文中“当人的一颗心被挖去,却依旧做着和先前相同的事,他还算活着吗?他们觉得自己很空洞,又像被埋在沙土里,感受着长久的窒息。”这更像西方存在主义哲学中被放逐的西西弗斯循环往复推石上山一样,那是看不到尽头的荒诞与徒劳。但守约和铠又不愿就这样接受西西弗斯的宿命,因为没有什么比一眼就望到尽头和每日忍受相同折磨的人生更令人痛苦和煎熬。于是,他们创造了自己的“戈多”——玄策和露娜!这两个次要人物是守约和铠活着的欲望和动力或者说是他们存在意义发生的条件。但“戈多”只能是用来等待的,而不能露面,他可以是上帝,可以是信仰,可以是梦想,可以是欲望,还可以是诗意等等,但他绝不能是实体!“站在他对面的少年为他的执念画上了终结,从此他和别的人没什么不同了……守约手足无措,不知道今后要怀着怎样的期盼活下去”,“铠比谁都知道自己有多无情,所以他从不欺骗自己,他会在明明知道自己追求的是幻影之后,依旧追求幻影。”实体的出现终结了等待,让人失去存在的动力。其实,“人”的名字和宿命只有一个,那就是“等待”!我想,很多人的人生包括大学的读书阶段都是在“等待”,每天不变的教室—食堂—宿舍生活,让人感到空虚乏味,你在等待一个将你解救出来的人或事,可以是一段爱情,也可以是你考研备考的充实感……但等待结束后又是新一轮的等待。

作者用玄策和铠这两个人物的精神困境象征了人类的宿命并指出了人生存在意义发生的条件,更重要的是还揭示本质意义上的人性,即叔本华所言的“得到即厌倦”,钟书先生所谓的“人生围城”甚至是史铁生建构的“命若琴弦”……但无论我们此生追求的东西最终是否只是镜花水月,我们都需要这个目标存在,而且需要不断更新,不断生长的欲望来引诱我们去不懈追求,因为只有在追求的过程中才能书写存在的意义,否则人生会陷入虚无,茫茫无根。

如果说玄策和铠代表了人类的精神困境和宿命,花木兰这个人物则代表了作者对女性命运和处境的思考:

女性的命运问题和生存处境是东西方女性主义文学中非常重要的表现主题。在中国现当代文学中,冰心,庐隐,丁玲,凌淑华,苏青,张爱玲,王安忆,舒婷,翟永明,伊蕾,唐亚平,林白,陈染等,西方伍尔夫,波伏娃等都曾对这个主题进行过深入思考。小说中“花木兰不能表现出一丁点的柔弱。这是世人对她的要求,也是她强加于自身的枷锁。她该是强硬的,无往不胜的,天塌下来了得她顶着。所有人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连她自己都信了。”这段描述语很容易让人想到波伏娃《第二性》里的:“女人不是天生,而是后天形成的。”“花木兰”三个字并不是女人先天的名字,它是一种文化符号,是一种期许,一旦女人穿上了这种符号的外衣,她就会在潜移默化中接受这个符号代表的社会无意识,她会把某些不属于自己的特质强加于身,以满足外界期望,并以此作为自身存在的意义。有些女性天性就是大大咧咧的,但却要装出淑女的样子,有些女性天性就温柔如水,却要装出坚韧如钢的样子。这篇小说中的“花木兰”可以是古代的女性,也可以是现代女性。在当今这个快节奏的摩登社会里,在所谓“男女平等”的口号下,女人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并对自身独立性的要求越来越高,因为柔弱的天性无法去匹配当前社会发展强度,只能让自己变得强大,哪怕这种强大是假装的,酸楚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除了上面三个主要人物,玄策这个人物的存在意义可以被看作是众人贫乏生活的调剂,是昏暗人生里的一抹亮色,或者说是人生节奏的转换器。生活需要小惊喜,小意外,小波澜,玄策就是。而苏烈这个人物可以说是为了突出李白而设的,并没有主要特征。而“李白还是那个李白,一个翩若惊鸿的剑客,一个豪情万丈的诗人。”“他知道自己追求的已经成了泡影,也知道无论怎样挣扎都摆脱不了世俗的束缚,但他的骄傲仍在,他说了要做一代英豪就是要做一代英豪,什么都不能抹杀他的雄心。”可以说,李白是其他几个人物的存在对照和理想人生,李白虽死,但他一生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活着和追求,他的一生是有温度的,而非麻木如行尸走肉,面对人生,他做出了自己的“自由选择”。

总之,这篇哲理性小说的思想性和叙事节奏都不错,表明作者对人的存在困境和存在意义有很多思考,很有现代主义品格,但某些地方说理痕迹比较明显,对比卡夫卡,萨特,加缪等人的作品,要想在这点上写得更加成熟,还有很大的空间。

(作者补充:在和李白对比的时候,我突出了苏烈的自卑,因为本身粗犷的形象,苏烈被贴上标签,在世人眼里他不配当剑客,不配当诗人,配不上潇洒一词,终是屈服,做了个粗人。李白是他的理想,当李白死去,苏烈的理想也湮灭了。那样一个几乎完美的人都无法实现自己的理想,那他这样一个已然向现实屈服的人,未来便更加无望和渺茫。最后,他为友人的死和未来的无望而悲哀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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